走了,我在这里无话可说。
❌肖战❌🦐❌博君一肖

【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念梧

不知道是不是大半夜情感更容易脆弱

很久没有看文字看到哭了


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

无差搞巍联合产粮活动|第四发




吾念汝,如风念云,细叶生梧,凤凰栖桐。


 


【壹】


 


茂密的森林,云雾如烟般萦绕在高大的树木枝上,草木肆意生长,偶尔有在此休息的野鹤被风惊动,飞起时摇起洁白双翼,只要有一惊鹭之声都显得十分突兀,像极了人间仙境。


 


赵云澜用毛爪子揉了揉饿瘪了的腹部,看着自己手中的浆果,咬牙切齿地咬下一口,酸酸甜甜的汁液流进嘴里,酸得它眯起了一双眼睛,捂住了被酸到的牙齿,呲了呲牙。


 


小狐狸今年已经九百六十二岁了,再过三十八年就可以用幻术幻化成真正的人形,下山修行了。


 


“云澜——”


 


有人的声音响起,遥远的一声呼唤,令狐狸立刻竖起了一双尖耳朵,已经在那盯着来人。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了过去。撑起上半身趴在那人蹲下的膝盖上,鼻尖耸动:“今天有什么好吃的?”


 


“给你带了……欸别急,全是你的。”叶馥从储物囊里拿出肉,递给狐狸。


 


"欸……别光顾着吃啊,和我说说看嘛,我不在的这两个月里有没有什么事情发生?"来人也没有在意地上的枯叶仍是被露珠沾湿,一抖衣襟便盘腿坐了下来,一只手随意地搭在自己的膝盖上。山谷太过于安静,以至于只听得见男人的声音了。  


 


"你想听什么?不都是那些小事,听来也没什么意思。"狐狸用爪子抓了一块生肉在手中,两只爪子捧着肉,犬齿撕咬得极快,含糊不清地开口,"倒不如给我讲讲你下山之后碰到的那些事,我以后要渡劫成功了,变成人形我就下山去玩了。"


 


来人似是叹息般轻笑一声,抬起手胡噜了一把狐狸毛,"下山可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好玩……"


 


"那你也下山了啊,"狐狸一爪子挥开了男人放在它头顶上捣乱的手,"如果下面不好玩,你怎么两个月也不回来?"


 


"有些俗事缠身了。"他淡声回答,把狐狸抱起来放到自己的怀里,一下一下地顺着毛,棕褐色的眸子望着自己来时的路,不知在想什么。


 


"你又要走了?"狐狸被他摸得挺舒服,也随他去了,"可你才刚回来。"


 


"俗事缠身嘛,办完这些事情就回来陪你,"他说着,取下自己腰间的储物囊挂在狐狸的颈上,拍了拍看起来瘪瘪的锦囊,把狐狸放到了草地上,"里面装了两个月的肉食…如果我两个月之后还回不来,你就自己去找吃的了啊,我可不想回来之后只有一张狐狸皮迎接我。"


 


赵云澜气得差点把脖子上的锦囊拆下来扔过去:"你就这么咒我?"


 


来人一改之前的嬉笑神色,再次摸了摸狐狸的手,开口道:"那我走啦,你自己在山里小心。我走啦。"


 


"知道了,你也小心,一路平安。"狐狸沉默了一下,抬起爪子拍了拍他的手,立起上半身看着他飘飘的衣袂远处视线,直到再也看不到了。


 


爪子扯开锦囊,伸进去掏了掏,拿出一块鱼肉,放在鼻尖嗅了嗅,又一脸嫌弃的把鱼扔了回去,叹了口气。


 


身为一直狐狸,赵云澜最讨厌的就是吃鱼——好腥。可是偏偏他隔三差五回来,就只给它带鱼肉加猪肉,本来两个月的食物硬生生地变成一个月不到,剩下的一个月它只能自己去找食物,运气好就有兔子一类的小动物的肉吃,再遇不到的话就只能吃浆果过日子了。


 


想到刚刚吃的酸到令人牙疼的浆果,它又打了个寒颤。


 


忽然,它的耳朵一动,支棱向左前方,本来散漫的目光也变得认真起来,也看向了耳朵听向的地方,立起的上半身落在草地上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取下系在脖子上的锦囊,爪子上的倒钩收了起来,只用爪子上的软垫行走。


 


那个位置的草刚刚动了一下,但没有风吹过。


 


它慢慢地靠近,在距离那处还有五米左右压低了身,爪子弹出了倒钩,后腿发力扑向了那里——


 


没有东西。


 


狐狸舔了舔后槽牙,在原地转了一圈,悠悠地趴了下去,梳理自己刚刚沾到泥土的毛毛。


 


小样,当我没看见是吧。赵云澜眼尖,眼神若无其事的瞟向不远处。


 


那边草丛的间隙里露出一个隐隐约约的白色毛球尾巴,可能是被吓坏了,那上面的茸毛微微抖着。


 


兔子!


 


赵云澜顺完了最后一点混乱的毛发,站起身,走向兔子藏身的地方。


 


那边的毛球可能是嗅到了危险的食肉动物的气息,抖得更厉害了。


 


它晃晃悠悠地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抖成一团的毛球,用爪子尖拨弄了一下兔子的尾巴尖。


 


兔子吓得整只兔一抖,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转过身一口咬上了狐狸刚刚拨弄它尾巴的爪子,假装凶狠地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fu"的恐吓音。


 


咬完就跑,才撒开四条胖乎乎的腿就被狐狸龇牙咧嘴地摁了回来,白色的毛沾了土,本来挺白的一只兔子变得灰扑扑的,好不狼狈,见被摁住了又想一口再咬狐狸爪子,被狐狸揪了一旁的一丛草塞到嘴巴里,彻底失去了战斗力。


 


"嘶——"赵云澜舔了一把爪子上的伤口,歪着头看着兔子,"你牙还挺利的……"


 


话音戛然而止,那张三瓣嘴嚼碎了刚刚赵云澜不知道是不是有意塞到它嘴里的草药,颤颤巍巍地用爪子高举着,糊在狐狸被咬伤的地方,糊上去还不算,还用爪子揉了揉,一双黑豆一样的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它。


 


赵云澜沉默了一会儿,突然松开了爪子:"你走吧。"


 


抓了六十二年的兔子,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可爱的,想下决心吃了它都难。


 


压在自己身上的力道突然消失了,兔子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好像突然明白了对方在说什么,撒开四条小短腿一路狂奔跑向了草丛深处。


 


很快就不见了。


 


狐狸的心里莫名涌起了一种失落感,抬起爪子刚想顺顺毛,瞅见了上面敷着的止疼止血的草药。


 


突然咧开嘴,笑了。






【贰】


 


兔子似乎念念不忘狐狸手上的的口,每天上午清露刚刚褪去时,就会准时出现在狐理面前,更换前一天放在伤口上的草药。


 


赵云澜要做就是窝在草窝里舒舒服服地等着。


 


兔子几乎不说话,通常都是赵云澜一只狐狸在那里唠嗑,它就一办自己手上的事情一边安静的听着,只有赵云澜彻底无话可说时,才回答零星一句半句之前的问题。


 


赵云澜问到兔子叫什么名。


 


“沈巍。”


 


它是这样回答的,刚刚包扎好伤口,在地上随意拿起一根小木棍,胖胖的兔脸看起来严肃极了。白色毛毛的爪子握着木根在地上一笔一划地写,三瓣嘴开开合合。


 


出乎狐狸的意料,兔子的声音与它原来的形容这般清列,像是吹箫时最后一声悠扬尾声,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扣击在前一个字上,再一块儿去撞在听者的心里,荡出一片涟漪。


 


再看回模样……


 


赵云澜默默收回目光,瞟向远处。


 


看起来,实在太好吃了。


 


赵云调都习惯每天早上那只兔子咬着草药蹦到自已面前,一脸严肃的帮自己更换草药。


 


好歹有只兔子听我讲话,不算太无聊。


 


赵云调想。


 


“你是不是又吃生肉了?”兔子弄完最后一点结尾,抬头来问比自己大了几倍的狐狸。


 


“……啊?”赵云澜懵了一下。


 


“不准吃生肉了,那个是发物,你吃了的话这个伤口永远也好不了。”沈巍踮起后腿直起上半身把狐狸挂在脖子上的锦囊取了下来抱在怀里,“我下嘴还蛮重的……挺大的一个口子,在你伤口好之前不准再吃生肉了。”


 


“那我——辟谷呢?!”


 


我以后来找你给你带吃的,总之是不准再吃生肉了,"沈巍耸了耸鼻尖,“我明天再过来。”


 


“你等下——“狐狸性急,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了,又一爪子把兔子摁在了原他,觉得哪里不妥,想了想又低头松开了,蹲坐在兔子前,“你说不吃就不吃吧……那个啥,我想带你去个地方。”


 


八月的山林,看起来与夏季时没有任何区别,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枯叶枝,踩上去颇为柔软,草丛被他们飞奔而过卷起来的风吹得晃动,响起飒飒的声音。


 


突然狐狸停下了脚步,扭头看向落在远处的沈巍:“你快点——”


 


兔子没回答,闷闷地跑过来,鼻尖剧烈耸动,急促地呼吸,毛被风吹的凌乱,跑到赵云澜面前站定。


 


狐狸勉强比较了一下两只之间单是身形和腿长之间的差距,觉得这种速度天黑之前也到不了,低头衔住兔子脖上的毛,察觉到沈巍身子的僵硬,也吓得连忙停下了动作,就保持张开嘴的动作:“你别怕!我衔住你走这样快一点!”


 


“我以为你要吃了我,”它闷声回答,抬爪小力的拍了拍赵云澜的脸,“没事儿,是我……腿比较短,跑的比较慢。”


 


狐狸原本已经衔住了免子的后领,听见这话差点没把沈巍扔到地上,嘴巴笑得咧到了耳根,强忍住没有笑出声。


 


然后山林里有灵性的动植都看着这一奇异的一幕:毛色火红的狐狸把兔子衔在嘴里飞奔远去,。兔子超乖的缩起爪子,团成一个球,也不挣扎就这样被带走。


 


好嘛,现有的世道已经混乱到连狐狸和兔子都可以友好相处。


 


“你先闭上眼睛,一会儿到了找再让你睁开,”狐狸在飞奔中含糊不清的说道:“马上就到了,给你个惊喜。”


 


沈巍听话地闭上眼,大约只过了半刻钟的时间,明显感觉到迎面贯来的风减弱了下来,旋即它被轻轻地放在了地上,头上传来狐狸的声音:“到了。”


 


头顶是遮天蔽日的巨大梧桐树树冠,映入眼帘的是大片火红的花海。


 


不知是哪位前人在这片山谷里留下了虞美人的种子,娇弱的花朵在此处扎根主长,年复一年地扩大范围——浩瀚如海般的花,风从南自北的刮去,花瓣在风中摇曳生姿,密密麻麻地肆生长,竟看不到下面的根茎,野性狂放的美占据了视野,不禁感慨于那些花究竟是如何生长起来的。


 


“这里是南边,我来过这里几次了,发现只有这里的视野最开阔,”狐狸坐在沈巍的背后,在那里絮絮叨叨,“我很小的时候这花就在这儿了,年年八月份虞美人都会开花,全是火红色的……啊风向变了,虞美人也没什么香味,就是看着好看……听叶馥说这种花的名字是由于当年那个叫项羽的将军有名爱妾叫虞姬,项羽战败,虞姬为他自刎时,鲜血落在土地里开出了这种色如鲜血的花,后人就叫这个花为虞美人了……那时候还有一首诗叫啥来着?好像是叫《垓下歌》吧……嗯?你怎么不说话?”狐狸突然发现。沈巍未免太安静了一些,以往再怎么不理,也会轻轻地说的”嗯“表示自己在听,而现在却连嗯也省去了。


 


风向变了,大风由北向南去。


 


赵云澜突然有些不安,抬起爪子拍了拍兔子的头:“喂你……没事儿吧。”


 


兔子被拍的浑身一抖,回答赵云澜的是一声巨大的:“阿嚏——”


 


“你……”


 


“阿嚏,阿嚏——”爪子捂住口鼻却依旧挡不住大风,仿佛嫌一个阿嚏不够,兔了又打了两个喷嚏,迎面扑来的花粉令它无法呼吸,“我——啊嚏,对虞美人的花粉过敏——”


 


随着话音落下,身体就被强硬地扳向了背对风向的方向, 头被摁在了狐狸雪白的腹部的毛毛上,焦急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这样好些了吗?”


 


白色的长毛挡住了花粉,沈巍的头被摁着,稍微觉得能呼吸了点,勉强抬头看向狐理:“谢谢……”


 


“我找把你带离这里,”它衔住兔子的后领,把它甩到自己的背上,“你先埋在我背上的毛里,我带你离开,抓好。”


 


兔子的低地”唔”了一声,抓紧了赵云澜背上的毛,眼角匆忙间瞥到那一片花海。


 


可惜了,都没有好好看几眼。


 


于是山林里的动植物又一次目睹了方才跑过去的那只狐狸又跑了回来,背上驮了一只兔子。


 


真是见了鬼了。


 


“你先洗一把脸,天色不早了,我一会儿送你回去。”赵云澜伏下身让背上的兔子好顺着自己的毛毛滑到地上,蹦到溪边洗脸。


 


气氛一时沉默,沈巍也察觉到哪里不对,抬起头问道:“你怎么了?”


 


狐狸蹲坐在一旁,挠了挠头,觉得有些难堪:“我觉得挺对不住你的,早知就不带你过去了。”


 


沈巍没有回答,又认认真真地吸了一把脸,当赵云澜觉得它不会再开口时,胸腹部被轻轻地抱住了,沈巍的声言从毛毛里闷闷地传来:


 


“我很喜欢,谢谢你带我过去。”


 


狐狸一愣,心里突然某处被触动了:“我……”


 


风吹过,摇曳起漫山遍野的梧桐树,摇曳起那上面洁白的小花和绿叶。


 


可惜那句“我”以后的话没有机会再说出口。


 




【叁】


 


“当真要走?”


 


“嗯,去江南看看总是好的。”


 


狐狸背上背了一个小小的包袱,还是忍不住揉了一把兔子的头,搂住抱在怀里蹭了蹭。


 


“早些回家。”


 


它乖乖的被赵云澜抱在怀里,爪子拍了拍它的毛毛。


 


早些回家。


 


总有人等着你回来的。






【肆】


 


凡是渡劫的妖,如果硬生生地要把渡劫的时间往后推,便一定是会被惩罚的。


 


为了等赵云澜回家。


 


沈巍已经足足把这个时间往后推了一个月。


 


每次痛苦后,它便爬上高坡,端坐在面向江南的地方,夕阳投射在它身上,在地上映出一个小小的影子。


 


“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呢。”


 




【伍】


 


他回来了。


 


带回来一锦囊的的东西。


 


“沈巍沈巍!我跟你说啊!”赵云澜咬了一口面饼,满嘴面饼渣子,冲沈巍笑,“江南可好看了!”


 


“嗯……好看,是如何?”沈巍勉力从自己的脸上挤出一个笑,暗中捏了一个诀,把自己身上的那些难看的伤口都掩饰掉,一股血腥味直冲上喉咙,被他咽了下去,只是有一声小小的呛咳溢出唇齿,在看到对方疑惑的目光时若无其事的笑了笑:“无事,呛到了而已。”


 


“话说那江南,轻烟拢雨,细水楼台,吴依软语,烟柳画桥,新绿抽芽,莺啼小花。”


 


“再往下走,有江南一带才有的荔枝和杧果……对了,我给你带了一些……”


 


赵云澜说着,拿出一大堆红红绿绿的果子,挑了其中的一颗递到沈巍的面前:“这果子叫挂绿……是荔枝里的一个品种……我跟你说,这个可好吃了,你尝尝?”


 


他垂眸,右手暗自揉动气海穴,看着赵云澜手中的浆果,漂亮的乳白色晶莹剔透,似乎能看见里面褐黑色的果核,诱人极了。


 


“……你不爱吃吗?”男人的眼中的亮光渐渐暗淡下去,他默默地收回手,却忽然被捏住了。


 


男人一抖。那只捏住他的手冰得可怕,像是刚刚在解冻了的溪水里泡过一样,根本不像是正常的温度。


 


“你……”赵云澜愣愣地出声,却看见他缓缓地低下头去,粉白色的唇微启,在那颗挂绿的果肉上咬了一口。


 


干燥起皮的唇被汁液湿润,清甜的味道与口腔里原本就有的血腥味相撞,一种反胃的感觉直直地冲上他的神经,喉咙干涩,连吞咽果肉的动作都像是在吞咽沙砾一样硌喉,直犯恶心。


 


可他仍然像是一个没事人一样,抬起头朝赵云澜笑:“嗯,很好吃。”


 


他看见男人眼里的光又亮起来了,手忙脚乱地又挑了几个又红又大的荔枝出来,结巴着开口:“那……那你多吃一点?”


 


“好。”他笑,可掩盖在宽大衣袖里的十只手指的指甲已经嵌入到掌心,手上的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隐隐有血丝连成线滴在泥土里,染出一小块褐色的痕迹。


 


妖力在他的身体里横冲直撞,四处乱窜,狂暴地摧毁他的经脉,顺着被掩饰了的伤口外溢,又因为他在周身布下了结界,妖力又通通被压回了体内,与本来就混乱的身体撕扭在一块,可男人却丝毫没有察觉。


 


……只有沈巍那张脸,苍白而干净。


 


“那地方真的就好像仙境一样,可好看了!等你以后可以变成人了,我一定带你去看看——”赵云澜在一旁絮絮叨叨,手上的动作不停,剥好的挂绿一颗又一颗地递到沈巍的唇边。


 


“赵云澜……”


 


“嗯?怎么了?”


 


“嗯……没事……你接着说……”


 


沈巍只是下意识的,茫然的,喊出男人的名字。似乎那样,就可以稍微减轻自己的痛苦。


 


又是一阵眩晕袭来,整个世界顷刻间颠覆,每一次的眨眼,身体都在叫嚣着立刻休息。


 


可是。


 


可是,云澜还在旁边啊。


 


“对了,那里还有说书人,单凭一张嘴,就可以说出整个武林……”


 


“赵云澜……你能不能,去小木屋里坐一下……我……我有点急事……马上就会过来……”


 


一口血涌到了唇边,又被他咽了下去。


 


他依旧望着男人笑,只是笑的勉强,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小木屋,整只手都掩在了袖子里,只露出一截几乎有一些透明的指尖。


 


赵云澜愣了愣,但只是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的草屑,脸上的兴奋犹未散去,摸了一把沈巍的头发:“那你早点进来,我还有好多事情没和你说……”


 


沈巍点点头,目睹着赵云澜的身形进入木屋,憋着半口气甩手送去一阵风把木门阖上,胸膛立即剧烈起伏,宛如破风箱一样的喘息声响起。


 


他跌跌撞撞着爬起身,踉跄到溪边,豆大的冷汗从他的额头以及背后沁出,额头的冷汗顺着他的脸庞,部分濡湿了他的长睫,密而黑的眼睫被压弯,也有一部分滑落到他的下巴处,再凝成一定重量滴落到泥土里,背上的汗湿透了里衣。


 


他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十指紧扣土地,划出十道狰狞的痕迹,眼神失焦,身体像是被置于熔炉之中炙烤。


 


“噗……咳……!”喉头摩挛,吃下去的几颗果肉便争先恐后地从胃部翻涌上来,酸苦的味道盈满了口腔再吐出体外,混杂着淡黄色的胃液和胆汁。


 


身体在承受着这般痛楚,意识却清醒得可怕。


 


“你知道渡劫意味着什么,”那日叶馥找到他,对他这样道,“我不干涉你和赵云澜之间的事情,但只有渡劫这件事情,你绝不能找云澜为你护法。”


 


叶馥掐了一棵草叼在嘴里,一双暗色的兽瞳看着他,眼神凌厉:“以他那个性格,绝不会让你受伤,也不会舍得让你受伤。”


 


但是,我也绝不会让他有半点差错。”


 


沈巍那时候沉默了。


 


我也,不舍得让他受伤啊。


 


“呕……”又是一次呕吐,胃里已经没有什么东西了,抽搐着疼痛,喉咙像是吞了火炭,叫嚣着抗议。


 


最后吐出来的只有酸水了。


 


还夹杂着刺目的嫣红。


 


“呼……呼……”沈巍艰难地呼吸着,眼中因为难受而涨泪,咸湿的液体掉进他面前的秽物中,与那些东西混为了一体。


 


沈巍缓过一阵,看着秽物被溪水冲走,直到再也不留下痕迹,才用手捧起水,洗了把脸。看到水中映出他模糊的样貌,突然低低地笑了一声。


 


“沈巍啊沈巍,你何时这么狼狈过呢。”


 


说着,又干咳了两声,伸手搅碎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不想再看见这张脸苍白而无力的样子。


 


他休息了一会儿,但又不敢太久,怕男人发现些什么,随手捏了一个诀,身上的衣物更换了一套,看起来整洁依旧。


 


他推门而入。


 


“我回来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储物囊里是他早就准备好的浆果,放在了桌子上。


 


抬眸看了男人一眼。


 


……赵云澜后来想起,那时候沈巍的目光太过于温柔,就像是把最后的那点温柔都凝聚在了这一刻。


 


一眼万年。


 


男人看着他发愣,直到对方抬手在他的眼前晃了晃,问道:“你发什么呆?”


 


“沈巍,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


 


那只骨节分明的手一顿,片刻,清冷的声音响起,口吻温柔,像山间清晨聚起的云雾,被太阳一照,就会消散无形。


 


“没有。”


 


“可你刚才握住我的那只手那么冷……脸色也好难看,”赵云澜道,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你还说你有急事……沈巍,你是不是快渡劫了?”


 


“不是。”


 


“不可能……!你到底怎么了?”


 


“没事。”


 


“沈巍!”


 


“我没事,什么事也没有,我还要说多少遍你才可以不继续问下去?”


 


“你要渡劫了我可以帮你护法!我……”


 


渡劫时让别的妖帮忙护法,相当于把自己的命交付给了对方。


 


男人急了,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沈巍面前,距离近到仿佛都能感受到对方的呼吸。只是赵云澜稍稍高一点,从上往下看能看见他漆黑而浓密的眼睫。


 


“……赵云澜,没什么事情的话,你先回去吧。”


 


“沈巍!”


 


“……”


 


方才在草坪上的温存仿佛只是一场幻觉,眼前的这个沈巍冷漠的令赵云澜陌生。


 


“……沈巍,你有事情就直接对我说,你……”赵云澜脱口而出,“你是我的朋友啊……”


 


“……我从来,就没有把你当成朋友。”


 


他启唇,恍惚间看见对方突然惊喜的脸,男人的气息靠近,瞳孔之中只映着对方的倒影,灼热的呼吸喷洒在他的颈肩,脸对着脸,眼看着眼,鼻尖对着鼻尖……赵云澜听见自己这样开口:“沈巍……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喜欢你……我做梦都在想你,我……我……”


 


说出来的话颠三倒四的,也没有讲究个排列通顺,完全是高兴到了极点下意识说出来的话,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沈巍看,不放过对方脸上的任何一个表情。


 


赵云澜快高兴疯了。他日思夜想捧在心尖上的沈巍竟然抱着和自己一样的心思,在男人看来,一切都刚刚好。


 


他实在是太喜欢眼前的这个人了,千里迢迢把那些个荔枝杧果拿回来这里,为的就是能看一眼眼前的这个人吃得高兴,笑起来满眼荡漾着水波纹的样子,先前到底在吵什么,闹什么,统统都被男人抛诸脑后,连沈巍冷着脸的样子都比桌上的那串挂绿可爱。


 


沈巍一愣。突然明白了叶馥的那句话的意思。


 


“你们,有悖天伦。”


 


他竟然蠢到一直以为“有悖天伦”是因为捕食者和被捕食者成为朋友的原因。


 


容不得他再细想,男人的脸徒然放大,薄唇将将要贴到沈巍的唇上,带着巨大的狂喜。


 


可男人吻到的,却是沈巍挡在唇前的两根手指。


 


指尖。冰凉刺骨。


 


近在咫尺的那双墨眸依旧古井无波,甚至称得上是根本就无悲无喜。


 


“赵云澜。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朋友。”


 


他听见自己这样开口。声线平稳得像是荷叶上的一颗露珠。


 


仅仅是刹那间,吻在他两指上的唇闪电般退离,一起带走的是一份灼热的温度和无尽的爱意,沈巍只眼睁睁地看着所有的热情从赵云澜的眼角开始崩离消逝,微张着唇,瞳孔缩小,不敢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人。


 


沈巍不敢去看那双眼睛里的深情。只能落在男人背后的桌子上。


 


风吹过,荷叶上的那颗露珠四下滚了滚,压弯了荷叶边,堪堪落入水中,激起一片涟漪。


 


谁都没有再出声,仿佛只要一开口,就会吐出殷红的心头血。


 


最终还是赵云澜开了口,声音里带着被伤心磨砺之后的粗哑:“……对不起,是我冲动了。”


 


“以后,不会再来烦你了。”


 


“珍重。”


 


男人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开,恰好错过了沈巍浴血地唇和堪堪抬手想摸到赵云澜衣角的手。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赵云澜走得太快了,他只有指尖触到了布料——也只有一瞬。但最终还是把手缩了回来,按在了自己的唇上。


 


似乎是想把赵云澜刚刚吻在他指尖上的那个吻再印到自己的唇上。


 


像一个亲吻的样子。


 


我不能害了你。


 


沈巍看着指尖的鲜血,垂眸,掩盖住了所有的情绪。


 


我不能让你和我一起渡这个劫。


 


他突然发出一声嗤笑,眼圈微红,眸里仿佛有刚刚在小溪边被他揉碎了的水光。


 


然后他抬起头,冲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一声轻轻的宣告。


 


“不是要渡我的劫吗。”


 


“那就让我见识一下,这个千年才一遇的劫,到底有多大的能耐。”


 


狂风拍打着木屋的小窗,撞断了那根窗棂,怒号着冲进屋内,吹乱了沈巍的白衣墨发。


 


冥冥之中,一声来自命运的冷笑。






【陆】


 


沈巍已经活了很长时间了。


 


它与每一种妖一样,每活到到一百岁就要经历一次劫,自身所带有的灵性就会增长一些,直到一千岁的大劫,方有资格下山历练。


 


而像沈巍这样比较弱小的,要需在自身修炼的同时,也要躲避来自各方天敌的追杀以及捕食。


 


他已经九百九十多岁了,可以幻化出一副人类的模样,只是头顶上的兔子耳朵和尾椎处毛茸茸的尾巴去不掉,需得经历过第十劫方才的化去。


 


他只是没有想过,他的最后一劫,居然是赵云澜。


 


怎么可能……


 


他目瞪口呆地看着,未等他回过神来,就已经开始渡劫了。


 


可一旦他因为某个原因出手,那么渡劫失败带来的后果是无法想象的。


 


“……你要乖,要听话,不然山里的豺狼抓了你拿去吃掉,娘亲就再也找不到你了。”画面渐渐清晰了起来,身穿白衣,面容恬淡姣好的年轻女子怀抱着一只火红的狐狸,芊芊玉手掐了一根小草,逗弄着怀中的狐狸,话语温柔极了,头顶的狐狸耳朵微微一动,抬起美眸对来者笑道,“夫君。”


 


俊朗的男人放下手中的砍刀和背上的木柴,手指极其小力地点了点狐狸的小脸,在女子的唇上亲吻了一下:“我回来了。”


 


小狐狸仍然不会说成句的话,刚长出来的小奶牙捕捉到男人的手,爪子抱住了,咿咿呀呀的,看起来无邪极了。


 


“桌上给你留了菜,”女子抱着小狐狸从门槛上起身,走进屋里,“你等一下,我去给你装碗汤。”


 


沈巍看着女子的动作突然有一瞬间的恍惚想去摸一下她怀中的狐狸,却猛然想起这是幻境,本来已经抬起的手又停了下来。


 


“吃吧,应该都还温着。”女子把碗放在男人面前,左手抱着狐狸,右手撑着下巴,眉眼弯弯的看着他扒饭的样子,开口,“好吃吗?”


 


“你做的东西,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他笑,手背贴了贴女子光洁的脸庞,“能娶到你,是我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又何尝不是如此?”她回答,歪头蹭着男人贴住她脸庞的手,小屋内的烛火忽明忽暗,几般温存。


 


吃完饭,男人负责洗碗,立在灶边抬头问道:“我明日要下山,娘子可否帮我收拾一下行囊?”


 


她闻言,将狐狸放在床上,挽起袖子便走到了米缸前:“都说君子远庖厨,吃完让我来洗就好,明日要下山,你便去早些休息,别那么辛苦。”


 


她说着,从里面拿出点面饼来。


 


“记得照顾好小云澜,别让虎妖进来,迟些我会在周围布上结界,千万记得提防。”男人在粗布麻衣上擦了擦手,吻了吻女子的嘴角,“你的身子还未恢复,不到要时不可用法术。”


 


沈巍的眼神一凝。


 


“我知晓了,你也早些回来。”女子微笑,把手中的面饼放进布囊里。一切就像是沈巍预想的那样,在男人走后的第二天,虎妖以癸暅为首,对山腰处的村庄进行了屠杀,赵云澜因为被女子藏在了米缸里,侥幸逃过了一劫,而女子,却逃不过被玷污后杀死的命运,一双清凉的眼睛未曾合上,怀着恨。


 


直直地望着天空。


 


沈巍站着米缸前,似乎是想触碰一下熟睡中的狐狸的脸,虚无的手却直接穿过了狐狸的身体。


 


他沉默地缩回了手,看向不远处。


 


目光所及之处,另一名男人走近,看到赵云澜,轻叹一声,伸手抱起。


 


“可怜哟,没爹没娘啦。”


 


他说着,有意无意地往沈巍的那个方向看了一眼,眼角带笑。


 


沈巍看着他走近,再看着他离开。


 


那一定是赵云澜口中的那位“叶馥”了。


 


几十年,几百年的时间就这么飞花走叶一般过去,沈巍仿佛补齐了赵云澜的前半生。


 


看着他与叶馥吵架,斗嘴,在山里被一条小小的竹叶青吓哭,在溪边玩耍的时候被不及它腰高的水呛得眼角嫣红。


 


那么鲜活……就像是从小认识,一直陪着他,能够一直到天荒地老。


 


沈巍几次想伸出手想要前去触摸或受伤或委屈或独自难过的赵云澜,却总是在快要跨出自己所在地的那一瞬停下脚步,愈加沉默。


 


令沈巍自己都没有想到的是,沈巍自己也出现在了幻境之中,只是他以一种旁观者的角度看着那相处过的一点一滴,一声叹息抑在喉间,在唇齿处转了一圈,最终没有发出声音。


 


他看着自己为赵云澜送药,送吃的。看到自己缩成一个球一样被赵云澜衔着去花海,笑出了声。


 


这一笑引发了一系列的呛咳,他伸手捂住嘴,目光却死死地盯着赵云澜的样子,不舍得放过一分一秒看他的时间,殷红的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滴滴答答地落下。


 


幻境中的花海无味,也没有花粉,诺大的一片红色,洋洋洒洒地落入沈巍的眼里。


 


他之前因为过敏匆匆一眼,现在,他总算可以好好看看了。


 


然后突然一愣。


 


幻境中的他在看花海,蹲坐在他身后的赵云澜在看他。赵云澜嘴里絮絮叨叨颠三倒四地讲着那片花海的来历,眼睛却眨也不眨到盯着前方的兔子看,眼里竟是从未有过的眷恋。


 


那个眼神在瞬息中变化着,不敢怪过明目张胆,温润的像是上好的墨玉,流露出某种类似于“人”的情感。


 


那只狐狸偷偷地喜欢着那只胖胖的兔子,带他来看这片花海,又用火红的颜色代表着自己的毛色,用“我把它送给你……你喜欢吗”来饮鸠解渴,渴望听见兔子的那句“我很喜欢”。


 


也许是赵云澜藏得太好,沈巍不曾察觉这份喜欢。


 


那句“我很喜欢“”听在狐狸的耳里,就有了两种含义,只是他把另外的一种含义深深的藏在心底,渴望那上面会有一天开出鲜艳的花。


 


直到兔子说过敏,狐狸把他搂进怀里,那耳朵尖上的毛毛挡不住发红的皮肉,低头用爪子偷偷的摸着那只兔子的后背,垂下的眼睛里藏着难以言喻的情感。


 


沈巍离赵云澜那般近,却没有听见他仿佛要破胸而出了的极速心跳,听不清那只言片语中饱涨得要溢出来的欢喜,像潮水一样起起落落,波涛汹涌。


 


男人从那么早,就开始小心翼翼地爱着你了。


 


你从未察觉。


 


若不是那天阴差阳错,恐怕沈巍这辈子都不会把他们的关系往那方面想。


 


他爱得太早,他懂得太晚。


 


若这份情意可以再次追随,那便是当时不懂事,太过于茫然。


 


画面依旧在变幻着,沈巍看着画面里他们一块儿去看日出,躺在草坪上数夜幕中的繁星,其中一只攀上树给另外一只摘果子。一种细密的疼从他的心脏位置传来。


 


的确,幻境一直在变,可赵云澜眼中的深情,却是一天比一天更浓更重,温柔地看着身边陪伴的这只兔子。


 


沈巍还看见了赵云澜去往江南一带后的场景。也从未曾想过,那一串给自己带回来的挂绿,竟珍贵得令他咋舌,他看到赵云澜爬上那么高的荔枝树,刚摘到那串果实,脚下踩空便从高处跃落,重重地摔在了泥地上。


 


"小心!"沈巍下意识地喊出声,即使明知道他听不见。


 


"给沈巍带点回去……"狐狸从地上呲牙咧嘴地坐起身,揉了揉摔疼了的腿,望着怀里被保护的很好的挂绿,傻笑了两声,"他一定喜欢吃的。"


 


可那串赵云澜辛辛苦苦带回来的挂绿已经熟透了,上面的果壳由深红转为褐色,已经不能再吃了。


 


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品尝一下那到底有多好吃。


 


那时吃到的一点清甜被痛苦毫无保留的全数压倒,回忆里只剩下呕吐时的痛不欲生。


 


为什么就不趁它还完好的时候再尝尝呢。


 


幻境中的赵云澜自己在那里唠唠叨叨,脸上浮现出无比满足的笑,似乎就已经能预想到自己吃到时的样子了。


 


他看到赵云澜一路走向江南更深处,看他听戏,听说书人讲武林一派,认真地把听到看到的内容用一个本子记录下来,疲惫时就拿出来看看,一字一句地背诵。


 


"回去就可以说给沈巍听了。"


 


狐狸两只爪子抱着纸页,看着远处渐渐亮成橙红色的天空,数着白云朵朵,幻想着心上人听到这些故事时欣喜的表情。


 


可当赵云澜真的去告诉沈巍时,沈巍根本就没有认真听,抓住的只有那堪堪的只言片语。


 


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江南一带的女子,说话细声细语,有那个地方才有的软糯语调,一路上有不少的少女羞红脸对赵云澜一表芳心,可换来的只是男人轻描淡写的一笑。


 


"我已有心上人了。"


 


男人每一次的回答都是这般,由一开始的不知所措,到后来只要一有少女扭捏这裙摆站在男人面前,所收到的永远都是那句彬彬有礼的回答。


 


"我已有心上人了。"


 


男人心里想着的,念着的,爱着的,只有一个人。


 


沈巍看在眼里,不知是什么滋味。


 


他是这般爱你。


 


沈巍看见了,他们吵架的一幕。


 


"珍重。"


 


这两个字像是有千万斤重,被男人推着挤着才从胸膛里发出,坠弯了那一颗热烈跳动的真心。


 


他逃似的去往了江南。


 


然后恰好的时机,一名女子向他表白了心意。


 


答应仿佛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四片唇合在一起。


 


这种情感难道就可以名为缠绵吗。


 


幻境戛然而止。


 


沈巍大口大口地喘息着,面容如纸般苍白,眼前骤然一片空白,再慢慢恢复成小木屋的样子。


 


弥漫着一股子腐烂的浆果的气息。


 


立即被刮进屋的带着水汽的风瓜分得一干二净,他抬眼一看,已经是狂风怒号,天灰暗得几乎要让他忘记现在仍是白天。


 


隐隐有雷电闪过,亮紫色的怒龙将天空划成两半,映在沈巍的眼里了。


 


“该来的,总归是要来的。”


 


他这样说着,抬步离开了木屋,墨发翻飞,立在空旷之地。


 


“那就让我看看吧。”


 


风咆哮着。


 


他抬头问天。


 


“只是幻境,你就这点能耐?”


 


噗嗤一声,血液从他的口中喷出,染红了那件白衣。


 


不知从何而来的压力好像要压碎他的胸腔,浑身的骨骼都发出噼啪声,错位般的痛楚仿佛是有一双大手把他拧碎,狠狠地压进泥土里。


 


他不知道的是。


 


如果只是千年渡劫,根本不需要承受这般痛苦,或许只是承受恍如痛苦的幻境,然后渡过了,无事了。


 


这份痛,是赵云澜给予他的。


 


若非两情相悦,就不会遭天谴。


 


若非心有所属,就不会遭天谴。


 


原来,我也早已爱你。


 


这份你受的痛,我甘之如始。


 


他就能听见自己的骨骼被碾碎的声音,听见自己内脏破碎的声音。


 


那个威严的声音对他说。


 


认命吧。


 


“认……认谁的命?”他嗤笑一声,说话断断续续,眼里却突然亮起愤恨的光芒,“两情……相悦……我认谁的命……?!”


 


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出来的。


 


若是赵云澜在此为沈巍护法,这份痛就可以两人一同承受,而现在,两倍的痛苦全部都施加在了沈巍的身上。


 


我怎么舍得你痛。


 


他的身上破出无数个口子,有血液从他的伤口处喷溅而出,染红周围的一片草木。


 


认命吧。


 


“我爱……他……”他声声泣血,面如白纸般苍白,只有那双眼睛还黑得像墨,荡漾着水波。


 


认命吧。


 


“……绝不——!!”他喊破了嗓子,身体像是被山压住,双膝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泥土里,雨点如豆,砸在他的发上,砸在他的肩膀上,却压不弯那挺直的身躯。


 


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


 


这一跪,跪的不是天,不是地,不是父母。


 


跪的是被他辜负的那份至真的情。


 


眼眶嫣红,有晶莹的东西从他的眼里流下,划过双颊。


 


那个声音还在锲而不舍。


 


认命吧。


 


紧咬的牙关,还是泄出了那个字。


 


“不。”


 


他被压进泥土里,半张脸淹在了泥水和血液的混浊中,呼吸困难。


 


他艰难开口,唇齿颤抖,带着哭音。


 


“赵云澜……赵……云澜……”


 


“赵……云澜……”


 


沈巍几乎整个人被摁进了泥土里,肮脏的水呛进他的鼻腔,引起一连串的呛咳,咳得撕心裂肺。


 


“赵……云……澜……”


 


他已经神志不清了,嘴里还念叨着男人的名字。


 


恍惚间。


 


看见有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蹲坐在他的面前。


 


“沈巍。”


 


“你认命吧。”


 


这是最后的幻境,毛茸茸的爪子甚至还有熟悉的触感,落在沈巍的脸上。


 


“认……”


 


他呢喃出这个字。


 


眼睛却缓缓合上了。


 


一道泪痕划过他的眼睑,划过鼻梁。


 


落在地里。


 


“认命……”


 


“认……命……”


 


“赵云澜……”


 


“赵……云澜……”


 


几乎是在他语音落下的那一刻,他的额头就出现了鲜红色的入魔的花纹。


 


你认命吗。


 


那就认了这条坠魔的命吧。


 


雨滴带着刻骨的冰冷,砸在沈巍的身上。


 


我认命。


 


他蜷缩在那里。


 


躺在泥水里。


 


念叨着爱人的名字。


 


赵云澜。


 




【柒】


 


“哎你还在干啥呢?上赵府喝喜酒去啊?”


 


山脚下的小镇张灯结彩,红色的灯笼暖洋洋的颜色温暖了整条街道,不断有人涌向赵府,一派喜意。


 


沈巍蹲坐在人群中,有些不知所措。


 


他醒来之后,几乎想都没有想,就直奔山下的小镇,心里的思念在折磨着他的心,恨不得下一秒就能见到赵云澜。


 


真的。


 


很想见你。


 


他茫然四顾,才伸出爪子抓住一位妇人的裤脚:“请问……”


 


话音未落,一声尖叫从她的口中发出:“妖怪!”


 


周围的人停下的脚步,那两个字像是有什么魔力,能够把所有人的目光吸引过去。


 


他在这种目光下瑟缩了一下。


 


“妖怪!”一人举起手中的火把扔向了肥兔子,指着它骂道:“又下来作恶!”


 


沈巍茫然地看着他,往后退了一步,火星燎着了它的皮毛,白色的毛毛烧短了一截,见到来人越来越多,骂声顿时也越来越大,他不禁后悔做出下山的这个决定,攒紧了手中的东西,想离开这个地方。


 


刚欲后转,后背就撞到了一只沾满泥土的鞋,未等它反应过来,一脚便把他踢回了人群中央:“你还想往哪里跑?”


 


“我只是下来送点东西…没有打算伤着你们…”它急忙开口,蹦到一人的跟前,抓住那人的裤脚,但申辩的声音很快便被更大的叫闹声淹没了下去,那只脚也嫌恶地又把它踢回去,骂道:“你抓什么抓!我家孩子早夭也是因为你了!”


 


沈巍呆呆地看着,眉间原本隐匿下去的那点入魔的纹记又在此隐约浮现,一双眼眸愈发黑得像墨。


 


它不明白,它根本就没见过那人的孩子,为何早夭,也要怪罪与它。


 


“留它的话以后定会再来作恶!”


 


“对!烧死它以绝后患!”


 


“烧死它!”


 


“烧死它!”


 


包围圈一步步缩小,它蹲坐在中间,眼里映着火光,隐约有闪亮的东西在它眼中出现想离开,致它于死路的声浪一波比一波更强。


 


逃?你要往哪里逃?


 


跑?再也跑不掉了。


 


即使你一生中并未犯过不至于杀人放火的过错,也总是有人给你妄下定论,一步将你定死在莫须有的罪名上,自以为自己为民除害,抱着宁可杀错不可放过的心态,给无辜的人定下死罪,在劫难逃。


 


他们喜欢看你苍白申辩却又无人信你的样子,以为所做之事永远正确,只要是妖,便一定都是吃过人,用过人心来炼丹,坐过烧杀抢掠的遭天谴的事情,可能哪怕只是活在这个世上,便都是错误的。


 


“兔…兔兔…”


 


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孩子,磕磕绊绊把手伸到沈巍面前,笑着伸出手想去摸白色的毛毛,沈巍也呆呆地伸出爪子,想去触摸,只刚刚碰到便被一中年女人看见,一手握住了领子抓了回来:“不怕被妖吃了你!”


 


小孩子哭闹,抓住沈巍不愿放手,直接从兔子的身上撕下了一小撮的毛毛,带着血肉,举在手里挥舞着哭闹:“不嘛!要兔兔!兔…”


 


鲜血从伤口中流出,迅速沾红了一大片的兔毛,红色的液体顺着毛尖滴答着淌到了地上,疼得沈巍闷哼了一声,垂眸看向地上的一小摊血迹。


 


此血犹殷,妖与人,又有什么区别。


 


离它最近的火把已经快要燎着沈巍的毛毛。


 


“住手。”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人群顿时安静了下来,像潮水一样从中间分开了一条路,身穿红衣的男人缓步走近,没有看一眼周围人群脸上毕恭毕敬的神色。


 


“赵公子。”人群中看起来如领头的人上前一步,做了一个揖礼,“请问您有何指教?”


 


“赵云澜…”沈巍伸爪拍了拍身上灰扑扑的尘,也不顾身上仍在流血的伤口,三步并作两步跳到赵云澜面前,满腹的思念与爱恋争先恐后地涌了上来,全都堵在唇边不知道应该先把哪句话说出口,呆呆地竟不知道要说什么,只又将男人的名字重复了一遍,“赵云澜……”


 


一言抵上千言万语。


 


“赵公子…这,您与这妖,认识?”人群中另一人发问,举起手中的火把似乎是想把男人脸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暴露在光下,怀疑的语气不加掩饰。


 


“兴许是在山上听见了有关于我的传言罢,不认识。”赵云澜看着脚边的兔子,眼中刹那涌过千万般情绪,如走马观花,最后沉寂在那一片古井无波的墨色后面。


 


“那斗胆请赵公子离开,我们烧了这小畜生永绝后患——”


 


“它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要你们这样对待。”


 


男人蹲下身,温暖的手落在沈巍的头顶,揉了揉,一声叹息般的询问像是在问众人,也像是在问沈巍:“何必呢。”


 


男人的动作引起了众人的惊呼:“赵公子你别摸它,有霉运的——”


 


“何必呢。”


 


沈巍也不明白,何必呢。


 


人群短暂的沉默,见男人没有把手收回来的意思,终于有人发声,可这理由却显得格外苍白:“赵公子……它是一只妖。”


 


“嗯,是妖。”赵云澜看着它,也看着它眼中仅自己一人的刀影,认可了这个事实。


 


“那便要烧死——”


 


“人妖殊途,可它的确未做坏事,又为何要把它置于死地。你们就那么想让自己的手沾上血?”


 


男人的眉眼依然如谪仙一样,声音也像沈巍初识他的那般清冽好听,如今化了人形,穿了红衣,更是一副翩翩公子少年郎的模样。


 


沈巍张了张嘴,终究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人妖殊途。


 


那么你呢。


 


伤口已经不再流血了,结了薄薄的一层血痂,被腊月的寒风一吹,冰凉的疼。


 


可那也比不上从心府蔓延出来的冰冷彻骨的疼,随着寒风无孔不入地钻进它的骨头缝里,吹鼓了心中的惶惶不安,细密地占满了整个心房,令它的四肢变得无力而僵硬。


 


“赵云澜……我……”说出来的话嘶哑难听,那声音令它不敢相信是自己发出的。


 


“回去吧,以后别再来了。”


 


“赵云澜……”


 


“回去。”


 


原本落在自己头顶的大手收了回去,那股热度突然抽离,被寒风一吹,就消散了。


 


挽留不住的。


 


它茫然地抬爪想去按住男人骤然抽离的手,却只堪堪摸到男人的指尖。


 


男人转过头:“大家这次就卖我赵某一个面子,让它离开吧,以后它要是再下山害人,便算是我的错了。今晚是我大婚之日,不必把这等小事放在心上,请各位好好喝一杯吧。”


 


人群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渐渐散去,走向赵府,其中有人指着沈巍放狠话:“这次看在赵公子的面子上算你走运!要是再有下次……哼!”


 


就只剩下他们仍在原地了。


 


“赵云澜,我……”它嚅嗫着唇,开口时的声音嘶哑难听。


 


“以后,永远,不要再来了。”


 


“可是……”它抓住男人的裤脚,半晌开口,“我好疼啊……”


 


那声音太轻,轻到,风一吹就散了。


 


“这里……”它指了指自己心脏的位置。声音带着颤抖。


 


“好疼啊……”


 


它几乎没有在赵云澜面前喊过疼,就算是真的受了伤,也只是默默地忍受,并不告诉赵云澜,它疼。


 


只是不知道,它刚刚所说的那句疼,到底是因为身上的伤口,还是因为心疼。


 


“妖,有痛觉的吗?”男人心口一窒,却依旧决然开口,“以后,再也不要下山了,没有人会护着你了。”


 


这番话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许是赵云澜自己,许是沈巍,许是现在仍偷偷将耳朵贴在门缝偷听的众人。


 


它的耳畔犹想起男人刚脱口而出的那句话。


 


妖,有痛觉的吗。


 


那颗心在看见男人之前仍然真挚而热烈,只是这个时候被残忍地一点点地敲碎了。


 


生而为妖,你不知道,妖会不会哭,会不会笑,会不会疼的吗。


 


还是说,你本厌恶们为妖身,就那般喜欢人类的世界,不愿再与我多说几句话?


 


没有人再会护着你了。


 


从来没有人愿意护着我,他们视我为异类,恨我,伤我,怪我,怨我。


 


现在,连你也不要我了,对吗。


 


赵云澜要大婚了。


 


 


它艰难他开口,口中颠三倒四地说着话:“那你……记得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饭……对,还要注意身体……要……”


 


眼前的那双鞋子已经远去了,但是沈巍满肚子的话,还没有好好地说出口。


 


虞美人最后的花期在八月,随着梧桐花一起凋谢了,白色与红色的花辩在山谷相交映,残破的美撼动不了已经死去的心。


 


它都没来得及告诉赵云澜。山里红色的花到了腊月就只剩下六瓣梅了,它花了好大的功天才从那么高的一棵梅树上摘下寒冬的第一枝梅。


 


它沉默地低下头,摊开自己小小的爪子,那只梅花摘下来的时间太久,再加上刚才不注意,花瓣已经被握碎了,染红了它掌心的毛。


 


都还没来得及送给到赵云澜。


 


没来得及诉说一句 ”我心悦你”。


 


“赵云澜,我真的好喜欢你,我还来得及吗。来得及告们你吗。”


 


它轻声开口,却只有呜鸣呼啸而过的寒风回答它的问题,但具体又回答了什么,它猜不透,也不想费力去猜了。


 


那一刻,街上的红灯笼摇曳,温柔的橙红色灯光照旁了周围一小片的空气,也照得那只蹲坐在路中心的兔子的背影轻外的孤单。


 


“你是不是怪我……怪我没有给你找到虞美人……可是现在已经是冬天了,虞美人已经谢了……那山上的红色的花那么多,现在也只有梅花是会开的……”


 


“我特别喜欢你……也特别喜双你那天送我的虞美人,我还想和你一块儿生活……”


 


“我以后再也不管你受伤吃不吃生肉了……不会再逼你吃桨果了……你想吃什么我去给你找……”


 


“我喜欢你……真的,我这再也不骗你了……”


 


“赵云澜……”


 


“回家的路那么远,你能不能再把我带回去一次?”


 


“赵云澜……”


 


哽咽的声音抑在喉间。


 


它哭得那么伤心,就好像全世界都不要它了一样啊。


 


它的身上突然通出一股近乎实质的悲伤,突然撒开四条腿跌跌撞撞地往山那儿跑去,动作一大,身上的伤口又再次撕裂,流出鲜血。


 


它从天黑走到了天亮,鲜血跟着流了一路,它却全然不在乎,脚被山路上的某颗石头绊了一下,整只兔有前倒去,在泥里擦出一条痕迹,又爬起身,继续向前跑去。


 


一路走下来,身上的伤口只增无减,但它却仿佛有天大的急事,直到第二日的晚上,才堪堪赶到目的地。


 


那片种着虞美人的山谷。


 


天空零零落落地下起雪,在原有的雪层上又多添了一层白色,覆盖了整片山谷。


 


它最终支撑不住,跌倒在那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的叶子也掉光了,透过枝丫,能看到橙红色的天空,落日映得雪不单只是白,凝在树枝上,折射出光怪陆离的颜色。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沈巍勉力支撑起自己的身体,扒开厚厚的雪层,寻得了一根木枝,在泥土上写下这么一段话。


 


“吾念汝,


 


“如风念云,细叶生梧,凤凰栖桐。


 


“巍,绝笔。”


 


仅残留的几分妖力把这些字固在泥土里,来年看,雪化,字也不会消失掉。


 


沈巍终于倒在了雪上。闭上眼睛,嘴角残留着一丝微笑。


 


它生前是这么笑给赵云澜看的,以后,也许再也看不到了。


 


“赵云澜……”也不知它的这声呼唤,它心心念念的那人有没有听见。


 


“你说那江南,轻烟拢雨,细水楼台,吴依软语,烟柳画桥,新绿抽芽,莺啼小花。”


 


“可我直到死,也没有见过那恍如仙境般的景色。”


 


雪覆在它的身体上,小小的兔子蜷缩在那里。


 


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炮仗声。


 


还有闹洞房的声音。


 


大婚了啊。


 








百度百科:


 


1.“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李白《秋风词》


 


2.“若这份情意可以再次追随,那便是当时不懂事,太过于茫然。”改编自诗句“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李商隐《锦瑟》


 


3.“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韦庄《菩萨蛮》


 


4.“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垓下歌》


 


5.“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李白《秋登宣城谢脁北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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